对于什么时候摘掉“侵略物”,杨慕灵想了很长时间,结果是必须这样做,但什么时候做,如何安排时间,处理后续……以及她要不要和它告别。
  这些问题像旋转的齿轮,一环扣着一环,不停的闪过,她无法停止思考,她也害怕退缩。
  杨慕灵坐在马桶上,手里搓着透明药袋,此时距裴砚深离家已经三个小时左右,天色擦黑,他应该到酒店了,或者正在应酬。
  走前,裴砚深嘱咐她好好在家等她回来,有事要跟她说。
  不知道裴砚深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,会是什么表情,生气?难过?冷漠?
  杨慕灵浮现出他对应的神情,忽而扯出一丝笑。
  打开袋子,一口咽下了药丸,药的苦涩黏在上颚,每一次咽口水,都能重新体会一遍,从舌根顺着食管流经五脏六腑,苦越来越浓,肚子里翻江倒海,连带着痛,流出红色的血。
  蜿蜒不息,绵延不绝,反复要流干、流尽才能终止。
  杨慕灵双腿发软,豆大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颊不停的淌,一手按着肚子,一手去抓台面上的抗生素,她对于医生的建议用量不太记得了,凭借下意识的求生意识,吃了大半抗生素。
  她不知道有没有流干净,这时候吃符不符合要求,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。
  台盆里的水漫出台面,整个人蜷缩在瓷砖上,冰凉的水感在心理上缓解了一丝痛感,伸手狠抓了一把水,又顺着指缝溜走了。
  杨慕灵觉得没那么难受了,甚至痛感也消失了,连带着意识变得模糊,她似乎听见有人撞门,紧接着被熟悉的怀抱包围,好像她刚晒完的充满太阳味道的被子,炙热的烘烤她、包裹她,然后进入香甜的梦境,失去意识之前,最后叮嘱自己,明天一定要点一个草莓味蛋糕。
  最近杨慕灵的状态太过于听话,虽然是不是露出自己的小脾气,但裴砚深知道,这只是她想让人看到的。
  裴砚深坐在vip候机室,刚跟家里通完电话,佣人说,他走后,杨慕灵一直在卧室休息,吩咐不让人打扰,晚饭也取消了。
  裴砚深思索一会,给杨慕灵发了几条消息,没见回信,隔了会,又打了通电话,还是没人接。
  裴砚深轻点手机背板,节奏不断加快,他的心也像被掉在半空,惶惶不安。
  助理上前提醒他登机。
  裴砚深没动,缓了两秒,“取消行程,回家。”
  “那陆总那边……”
  “再约时间。”
  在黑幕落下的最后一刻,裴砚深赶回来了。
  抓住一个女佣开口就问,她呢。
  女佣来不及惊讶,如实说到,杨小姐,一直在卧室休息,没下来过。
  “一直没出来?”
  “是的。”
  不对劲,失联,没人守着。
  裴砚深又愤怒又害怕,大步冲向了卧室门口,压住自己踹开门的动作,敲了两声门,没人应。于是直接结果佣人的备用钥匙开了锁,主卧没人。
  卫生间里响着涓涓细流。
  裴砚深吐出口浊气,还在就好。
  走至门口,敲了门,叫了她几声,为了最后确认。
  里面除了水声,竟然静悄悄的。裴砚深顿感不妙,后背发凉,门缝渗出薄薄一层水,隐隐有没过脚面的趋势。
  裴砚深当机立断的开门,拧不动门锁,大声对里面喊,“杨慕灵,离门远点。”
  不管她有没有应答,后退两步,一脚踹开了浴室门。
  被眼前躺在血水中的杨慕灵惊的一颤,身体先一步大脑作出反应,把她半抱在怀里,摸她的额头,有点冷。接着哆嗦的探她的鼻息,还有。
  裴砚深悔恨梗在心头,来不及多想,抱着杨慕灵大步往外跑,大喊着,“叫救护车!叫医生!快!快啊!”
  坐在手术室外的裴砚深并不算体面,血污的衣衫带着冰冷的水痕,贴在皮肤上,湿冷的往上爬。
  手边是助理刚送来的换洗衣物,以及佣人收拾好的杨慕灵住院需要的生活用品。
  一些衣服和洗漱用品,是她常穿的那套。手术室灯的红光打在上面变成了奇怪的红。裴砚深收回欲触碰的手,捏紧包带。
  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?
  明明走之前还是好好的,那样乖顺,果然都是骗人的,她是一只狡猾的狐狸,露出她柔软的肚皮,就能让猎人心甘情愿的离开。
  自己怎么能信了她呢?留下来或者把她带走、带在身边,触手可及的地方,能随时抚摸她光滑的皮毛,逗弄她锋利的尖牙。而不是转眼间变成了死气沉沉的枯败模样,让人看了心痛。
  裴砚深别过眼,不去看病房内安静躺着的杨慕灵。
  医生简单的给裴砚深沟通了病情,“给杨小姐做了清宫手术,已经脱离生命危险,后续……”
  裴砚深的耳边一阵盲音,呆愣且不可置信的重复那几个字,“清宫手术?”
  “嗯,对,杨小姐虽然妊娠周期短,但是自己药流还是很危险的,把我不好用量和后续的照顾,也是会造成生命危……”
  裴砚深陡然记起了洗漱台上的药瓶。
  “多久了?”裴砚深打断他。
  “胚胎吗?不到一个月。”医生见他表情沉闷,安抚了几句,留他独自消化。
  裴砚深在走廊上像雕塑般坐了几个小时,助理劝他去休息一下,他也无动于衷。
  灯灭。
  裴砚深猛的锤在门上。
  灯亮如昼。
  裴砚深此时此刻想问她,为什么这么残忍!凭什么不让自己知道!凭什么自己决定它的去留!又凭什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幅鬼样子!
  而看到她惨白的面容,裴砚深所有的话语都变成了一声轻叹。
  收拾好自己,走进房间,包住她纤细的手,感受脉搏在指尖跳动,此刻他们共用一颗心脏。
  杨慕灵做了一个很长的梦,梦里的她在夕阳下画画,和她现实生活重合。
  餐厅门口正值高峰期,人潮络绎不绝,她画的手都酸了,换来了还不错的收入。
  收拾好东西,转头在隔壁摊上花光了今日的盈利,背着她的画板,拎着一袋子钩花玩偶返程。
  摊主是个老奶奶,八根指头数着大把领钱,笑眯了眼,心想着,存一半给孙子留学费,晚上拿一点出来给他买几个鸡腿。盘算着盘算着,日子就过去了。
  杨慕灵望着这一幕,这比自己画出完美的画作更有意义。
  餐厅玻璃折射一缕橙色棱光,杨慕灵下意识的眯眼,又忍不住睁眼回看过去。
  眼前朦胧站着一个人影,残影恍惚几趟才重合,杨慕灵泄了一口气,头一偏,不去理。
  裴砚深没错过她眼里的失望。
  像根刺扎在心里,每每呼吸都疼痛难忍。
  裴砚深开口便是质问,“你有什么想说的吗?”
  “它死了吗?”
  裴砚深咬着牙,杨慕灵淡然的样子看得他烦闷,轻飘飘的四个字让他怒火中烧,他想把这女人的心剖出来,看看是铁做的还是纸做的,这样淡薄无情。
  “没有。”
  杨慕灵看他,像是在分辨真假,不多时就移开眼。
  “为什么?为什么要这样做?你有什么资格打掉它?我同意了吗?”
  一连串的迫人的问题像火珠般砸向她。
  杨慕灵不答。
  裴砚深快步走向另一边床侧,盯猎物似得一瞬不动,眼底的红光闪烁。
  杨慕灵鼻息间似有若无的吐出一口气,像叹气。
  “你想怎样,悉听尊便。”
  杨慕灵没力气也不想再跟他纠缠,她的小腹还时有下坠感,全身乏力,细细的吐气,轻轻的吸气,以免扯动腹部,受无妄之灾。
  裴砚深掐住她的下颚,掰正,恶狠狠的说道:“放心,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。”
  不过在此之前,还得好好的活着。
  裴砚深让人每天的饭菜按照营养食谱搭配,并且盯着她全部吃完才能离开。
  一个星期之后,杨慕灵养的比医生预期的要好,脸色红润起来,嘴唇也不再泛白。
  杨慕灵坐在阳台的靠椅上,闭着眼,薄毯盖在蜷起的腿上,有一半已经耷拉在地,手边是小茶几,上面放着一些切好的水果和白水。
  她闲适的晒着太阳,晚秋的阳光不辣,偶尔伴着一阵微风。
  以至于裴砚深走到她身边的时候毫无察觉。
  不知道他看了多久,撩起半截毯子盖回杨慕灵胸前,她才幡然转醒,眯着朦胧的双眼。
  裴砚深在她反应过来前收回手,坐在另一边的座椅上。
  “你怎么来了?”这一个星期没见着他,还以为在她出院前都不会踏进这里。
  杨慕灵说着掖紧了肩处的毯子。
  “我记得是我交的医药费。”
  “哦。”
  裴砚深紧盯着她,也不说什么事,让她有些不自在,一股灼热的视线黏着她,不好继续睡,也不好轰他走,干脆把头偏过去,看远处的景色。
  “好的差不多了,就准备收拾回去,还有好些事没交代清楚呢。”
  撕破了脸,不用装了,也装不像了。
  杨慕灵起来收拾东西。
  病房里的物品并不多,几件衣服,还有就是陆续放这的各种生活用品,佣人来给她送饭时,都会捎带一两件。
  久而久之,病房里除了潇肃的消毒水味,还有一股子清香,经久不散。
  杨慕灵才发现她爱闻的香薰也被搬到了这里。
  裴砚深走过去,拽过她手里迭好的衣物,扔到一边,“现在好好想想怎么把这件事圆的让我心服口服吧。”
  杨慕灵又坐回了先前的椅子,没睡。
  她没想过圆,没兴趣装,她有一种预感,事情的结局不会很糟糕。
  佣人收拾好行李,才来提醒她,夜深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