按照行程安排,第二天上午应该前往第一站,并且也是最重要的一站——燕城大学去参观。
  早晨七点,苏芷睁眼时,发现季沨已经醒了。
  昨晚苏芷睡得很踏实,虽然两人睡在一张单人床上,但是并不觉得逼仄,在两人的身体分开后,季沨既不抢被子,也不往她那边挤,连呼吸都很轻,像一只安静柔顺的大猫。
  苏芷从床上撑起身子,发现季沨已经换好衣服收拾妥帖了,不仅如此,她还戴了个帽子,外加口罩耳罩,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。
  苏芷惊讶,从没见季沨这种“全副武装”的模样,刚要问,季沨却先她一步察觉了她的想法,走到床边,刷的拉开窗帘,苏芷一看,外面是阴天,而且不知何时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。
  季沨说:“我好不习惯这里的天气,外面真的好冷。”
  “呀,别着凉了。”苏芷柔声关心道,不过她自己并不打算像季沨那样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,说实话她觉得燕城的气候也没到不可接受。
  吃过酒店提供的早饭,八点,学生们便上了大巴车,一起去燕城大学,不一会儿便到了校门口。
  在很多人心中,这样一所顶尖学府的大门,应该有着知识圣殿的化身般庄严肃穆,但事实是,现在,这里只是一个旅游景点,校门口闹哄哄一片。
  因为来参观的人太多,大家得分批次进入,从八点半排到九点,还在排队。
  苏芷,季沨,祝遇三人依旧排在一起。苏芷闲闲地四处张望,看看景色,她发现,校门口有不少奇奇怪怪的看起来闲散的人,这群人不会靠近她们旅游团的队伍,但每逢有带着小孩子的一家三口,都要陪着笑脸上前搭讪。苏芷好奇,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黄牛?也许判断一个大学口碑的标志是看校门口的黄牛密度。
  在队伍的旁边,还有一群吆喝着推销的小摊小贩,他们从队伍的头走到尾,又从尾走到头,胳膊里无一例外地搂着一堆花花绿绿的纪念品,大多数是各式各样的吊坠,像瀑布一样垂下来。
  苏芷出门时没带背包,并不怎么想买东西,不过还是被几个好看的纪念冰箱贴勾住了,买了几个揣在口袋里。
  苏芷转身问身后的季沨:“要不要买纪念品?”季沨回答:“算了,算了,没啥想买的。”
  季沨今天沉默得有些异常,从登上大巴车起,她就几乎一言不发,脖子上挂着的相机也没怎么拿起来看过,甚至在下大巴车时,她还给脖子上加了条围巾。
  难道是她脑袋上的层层包裹,把她和世界区隔了开来?
  祝遇则在埋头刷手机,她今天在车上一看地图才发现,燕城大学医学院和燕城大学本体不在一个校区,啊哈。
  队伍里最亢奋的只有赵晓婷和她的同好。
  “啊啊啊啊那里是风大画过的楼。”
  “啊啊啊啊啊那里是风大画过的雕像。”
  才到校门口,两人的声音就能划破云霄。
  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赵晓婷的朋友李承师,他今天的面色格外阴沉,眉头拧成一个川字,而且在零下的温度,他却不把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,而是拿着一个厚皮本子和一支笔,一直不停地在写什么。
  终于,在九点半的时候,终于轮到了九万里中学的学生们,一群人闹哄哄地跟进去,带队的导游是一个看起来比她们大一点的女生,她说她就是燕城大学的学生,寒假里做些勤工俭学的工作。
  导游带着学生们一一从各个风景名胜走过,讲讲历史文化,特别是校史。校园里确实有不少古朴的建筑,屋顶像宫殿一般,屋檐下有鲜艳的彩绘的结构。天空还在落雪,屋顶上也盖着雪,颇具意境。
  而最亮眼的不是建筑,是那片湖,湖被一群绿树围着,雾霭之中可以看到远处的高塔,湖面上结了冰,像一层被迷雾蒙住的镜子,风从灰青色的云幕间溜下来,带着细碎的冰晶,给镜面上附着了一层轻羽般的雪。
  苏芷回头去看季沨,她猜测,这样的美景,小风一定在忙着拍照吧,苏芷想给举着相机的季沨拍照。
  没想到,季沨不仅没有举起相机,甚至眼睛都没有看向湖面,而是盯着眼前的水泥地。
  苏芷一惊:“哎?你心情不好吗?”
  季沨说:“没有,就是太冷了。”
  苏芷想,也许季沨是那种到了离家太远的地方就很容易水土不服的体质,明天可能就好了。
  刚刚在校门外就很闹腾的赵晓婷现在更闹腾了,她在湖边蹦蹦跳跳,恨不得从岸边直接跳到湖里去,她大喊着:“这地方一看就很适合约会!以后风大一定会画的!”
  她的同好也兴奋极了:“要看因因和漪宝的湖边kiss!”
  “最好能在湖边求婚!”
  祝遇也举着手机拍照,她笑嘻嘻地对苏芷说:“粉丝翘首以盼,编剧大大得记好了,约会只能选这里。”
  苏芷在心里哼了哼,其实抛弃名校滤镜,这只是一片湖而已呀,家旁边的朱雀湖不也很美。
  导游显然对这座湖的理解并不只是美景和约会圣地那么肤浅,她又开始讲校史,从一百多年前讲到现在,事无巨细,却同时又讲得很快,上嘴皮下嘴皮翻飞,语速比小学生念背了百十遍的课文还快,可能她并不打算考虑听众的感受,因为真没几个人听,有多少高中生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?出来旅游还要学历史。而且他们也暂时不明白,为啥大学那么执迷于宣传自己的校史。
  但当导游说到“在五十年前”的时候,居然有个声音打断了她,站得离导游最近的李承师突然说:“您好,不好意思,能不能说慢点,我来不及记。”
  李承师的手里依旧捏着本子,从头到尾都在奋笔疾书。
  导游小姐姐差点被感动坏,她第一次遇到情绪价值给得这么足的听众,竟然还记笔记,她的声音一下子放缓了,变得抑扬顿挫慷慨激昂起来,甚至还像老师敲黑板那样加了不少肢体动作。
  在一整个上午,所有人都保持着各自的状态,如果说把所有人的情绪画成一个折线图,季沨则处在谷底的位置。
  中午,导游带学生们“打卡”校园食堂,据说这是旅行社挖空心思得来的机会,和学校达成合作,允许部分外来游客在公共食堂吃一顿午饭,这也是他们的一大宣传卖点。
  众人落座,等待上菜,季沨再不情愿,也得把耳罩和口罩拿下来,她总不能拿眼睛吃饭。
  结果食堂工作人员推小推车来上菜,全桌沉默:一人一个托盘,里面四个格子,一个格子白米饭,剩下三个格子分别是萝卜炒木耳,青椒炒土豆丝,和肉皮鹌鹑蛋顿大白菜杂烩,光看外表就让人毫无食欲。
  苏芷想,也许顶尖学府的菜比较“内秀”?结果扒拉了几口,发现土豆丝甚至没放醋和辣椒油,可谓色香味具不全,有理由怀疑是厨师们出于寒假还要工作的报复。
  一些胆大的学生,开始决定勇敢离开,看看旁边有没有奶茶店炸鸡店,再不济也得去小超市里买根烤肠。
  奇怪的是这个时候,季沨不知怎么来了精神,她说:“我也要出去找东西吃。”
  苏芷说:“要不要我让别的同学帮你带一点?”
  季沨摇头:“我要自己买嘛。”
  “好吧,你去吧。”
  季沨匆匆忙忙地用纸擦了擦嘴,然后一溜烟跑了,没有说一句话,也没问苏芷祝遇需不需要她带点吃的。
  苏芷蹙眉,忽然感觉这家伙有点古怪,纠结了一下,她选择轻手轻脚地跟了出去。
  季沨没有去奶茶店炸鸡店,或者小超市,她一路奔跑着,没有犹豫,没有在一个路口停留,就像一切的道路都刻在她的记忆里。
  她跑啊跑,最终拐进一个阴暗的小巷,在一个垃圾桶前停下来,小巷里面唯一的陈设只有垃圾桶。
  季沨把脸上的帽子,口罩耳罩,围巾一个一个拿下来,走近,徘徊,对着垃圾桶发了好久的呆,寒风吹着她手里的围巾飘落,她蹲下来,跪地捡起,起身离开,脸上挂上了泪痕。
  她转身时,才发现了苏芷一直跟在她身后。
  她忧伤的双眼一下子写满了惊恐,差点跌坐在地上,仿佛苏芷下一秒就要吃了她。
  苏芷惊得说不出话来:“你跑来这里干什么?”
  总不能是来刨垃圾箱吧。
  季沨惶恐地盯着她,用目光和她对峙着,依旧一句话都不说。
  “你怎么哭了?”苏芷上前,想帮季沨擦眼泪。
  季沨说:“我没有哭。”她的大脑已经宕机了,她真没料到苏芷会跟过来,她连句像样的谎言都没编出来,居然在试图否认这么明显的事实。
  “你当然哭了,我看出来了。”苏芷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餐巾纸,拂去季沨脸上的泪,她用最温柔的声音说:“小风,和我说实话好吗?你究竟在想什么呀。”
  季沨盯着她,咬着嘴唇,沉默得像一尊落满雪的石像。
  “我会帮你的。”苏芷忽然觉得有些心疼。
  季沨依旧没有说话,哀伤像藤蔓纠缠。
  也许她可以说出一切,可那需要她鼓足勇气,在心中做好准备,需要一个正式一点的时刻,绝不是像现在这样,宛若一个偷东西的孩子被当场逮住。
  甚至苏芷还在想帮她,帮助卑劣的一直在隐瞒和逃避承认错误的她。
  “你不愿意说吗?”苏芷看着沉默的季沨,忽然失落极了。
  季沨用力咬了一下嘴唇,说:“我看到这里有一只可爱的小猫,我想来看看,现在它不见了。”
  “就这样吗?”
  “就这样。”
  “为什么一定要来看呢?有多可爱呀?拍照了吗?我也想看看。”
  “其实也不是很可爱,只是看起来太可怜了。”
  “这样啊……”
  “是啊,没有归宿,忍受着刺骨的寒冷,无依无靠,无处可去,她真是太可怜了,她太可怜了。”
  “你一整个上午看起来都很不开心呢,在校门外也是。”
  “因为我在燕城看到过很多无家可归的流浪猫,比鲸陵多好多。”
  这确实是一件很让人难过又无可奈何的事情,苏芷柔声安慰季沨:“这样啊……我们长大后帮帮它们吧,我们一定会有能力的。”
  “嗯。”
  苏芷牵着季沨的手往回走,顺便一起去买奶茶,她点了一杯热红枣奶昔,给季沨捂手,也给祝遇也带了杯。
  走着走着,苏芷忽然有点难过,和以往那些打闹和嗔怪不同,她是真的有情绪了。
  为什么这样的小事,季沨却迟迟不肯跟她说呢?还是她跟踪逼问才愿意告诉她的。
  明明她对季沨一直毫无保留地交付着真心,明明昨天晚上还做了那么亲密的事。
  也许季沨以前有些不好的回忆不愿触碰,可是为什么这件事不愿意说呢?
  苏芷没再继续思考下去,她不会为此减弱对季沨的感情,但觉得心里有一粒沙子。